就在《死亡搁浅》游戏发布会,这个无疑是本年度最大的电子游戏活动开始的几天前,大约 150 位业界朋友、明星、同事和索尼公司高管们齐聚一堂,在切尔西的一个快闪展览上与游戏创始人小岛秀夫见面。《死亡搁浅》游戏男主的扮演者,Norman Reedus 走过由 56 张小岛与名人合影所组成的照片墙,将手上的黑色颜料印在一面白墙上,旁边紧挨着演员 Lindsay Wagner 和 Tommie Earl Jenkins 的黑色手印。站在一张 Robert De Niro 和小岛的照片旁边,Tribeca 公司的联合创始人 Jane Rosenthal 回忆起小岛跟自己讲述他对《出租车司机》这部电影之中的孤独感(但没有其中暴力的成分)感同身受的场景。她称呼小岛为一个“强有力媒介中的大师级故事讲述者”,Norman 则称呼他为一个“天才——死亡搁浅片场所拥有的那种自由感、乐观情绪和能量感甚至让我对《行尸走肉》剧集也有了新的感受。”而就在靠近吧台的一张桌子旁,因为家里继子在为这款游戏工作而来到现场的 Helen Mirren,在听到游戏的交互音乐时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小岛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交谈者
他们都被小岛秀夫所折服。这位穿着一身黑,戴着一副哈利波特式框架眼镜的 56 岁男人看上去依旧稚气未脱,在花了几分钟感谢现场每一位参与者的到来后,他讲起了一个关于自己送给 Wagner 的一条 Incan Quipo 项链的故事,以及这个故事又是如何跟整个游戏产生联系——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场地当中,微笑着甚至是放声大笑着,为能够与自己的朋友、演职人员和同事交谈而感到无比开心。小岛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交谈者,他可以从电影(在今年的翠贝卡电影节期间,他甚至建议有意成为游戏开发者的人每天看两部电影)谈到构成了《死亡搁浅》整个游戏情节的手性理论(这解释起来要花很长时间),而这趟价值数百万的美国末世数字科幻旅程,正代表着他事业中所遇到的最大风险。
小岛因为创作了《合金装备》系列游戏而被人们熟知,这一系列游戏凭借其潜入式玩法和连续的电影式叙事镜头从动作冒险类游戏当中脱颖而出,小岛也在任职于 Konami 的 29 年间成为了这个行业当中最高调的游戏设计师;由 Konami 发行的二十多款合金装备相关产品一共卖出了五千多万份。这位现在跟妻儿居住在东京的创作者,已经花了三年来在暗地里卖力宣传《死亡搁浅》的游戏理念——“我知道粉丝们想要什么,”他这样告诉我。“一个大制作游戏,拥有时下最新颖的视觉效果,就连电影界的人都会为之震撼。”——在与原东家 Konami 闹翻后,事情的后续以小岛在 2015 年 10 月离开公司,和他的名字被从他创作的最后一部合金装备游戏,2015 年的《合金装备:幻痛》的封面上除去而告终。虽然小岛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但这次离开导致了大量的粉丝在对他表示遗憾的同时对 Konami 的行为表示愤恨,甚至让他开始担心自己无法开始新的工作。
但这样的担心很快过去。在 2015 年 12 月,他与索尼公司达成了合作关系,其中包括开设一家独立工作室,以及着手一个新游戏项目的准备工作,也就是后来的《死亡搁浅》。这部由创造者小岛所驱动的、轰动一时的叙事类游戏是 PlayStation 公司本年度最重要的一部发行游戏。它的出现,正值索尼游戏部门在明年推出新 PS5 游戏主机之前,所进行的一次出乎人们意料的公司重组;如果从不同的层面来看,这样做的风险同样也会变高,尤其对急于脱离开 Konami、建立自己品牌的小岛来说更是如此。因此,他和索尼制定了一个神秘的营销计划;一开始只有一些信息模糊的游戏预告片——“工作狂”小岛秀夫亲自给自己的游戏剪辑了预告片,通常这种工作会外包给广告公司进行完成——而直到游戏发行的几周之前,才陆续有被选中的游戏评论家收到游戏的测试码。
这种慢热感是很棒的。
死亡搁浅的剧情是解谜般缓慢推进的,就像美剧《双峰》、《迷失》或者《守望尘世》一样。结束了早晨开始的预热活动,小岛和我回到了绿色房间,准备坐下继续闲聊。他接着阐述游戏进度的设计意图:“我想以一种缓慢推进的方式让玩家能感受到这个美丽又奇异的世界。”他说,“有些东西是破碎不堪的。”在游戏中,玩家需要扮演总是疲倦的 Sam Porter Bridges,这个愤世嫉俗的美利坚快递员用自己的行动把灾后城市重连起来。(Brian Feldman 在测评中写道,“这是横跨美利坚的快递员故事”)Sam 的旅行并不孤单,因为还有个装在半透明装置里的小婴儿陪伴着他,由于剧透的关系,我只能告知大家这个婴儿有一种帮助 Sam 预知 BT(一种掠夺成性的鬼魂)。不过总的来说能知道这么多我已经很知足了,这种慢热感是很棒的。”
“我希望玩家能在游戏中慢慢与 Sam 融为一体。”小岛向我解释,“因为他并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直白地说,这里有些西西弗神话的影子。“这个游戏让你体验从无到有的感觉,就像是婴儿学会走路一样。”对于死亡搁浅设定下的这个全新美利坚,玩家从不适应到适应的过程中自然会感受到放松。开始的前半小时,著名“邦女郎”Lea Seydoux 所扮演的角色 Fragile,让我意识到她和游戏中的反派总有些联系——像极了 PT 给我的感觉(别忘了 Norman 也曾参与过 PT 的制作)
在死亡搁浅中,可怕的手印凭空出现,时间雨腐蚀你的皮肤,你必须屏住呼吸小心前行才能逃过一劫。很快那可怕的黑色焦油如潮水般向你涌来,连同着被它污染过的白鲸和巨型章鱼,你将会被拉扯进无尽的地狱边境,这一幕画面像极了十年前的惊悚片《堕入地狱》。这款游戏真的从头到尾都让我感到不安。
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有趣的是,小岛的本意是希望玩家能在游戏中与别人建立真正的“联系”:字面上意义的那种,即使你孤身一人,你依旧可以在线为其他玩家留下的指示牌、桥梁和梯子点赞。游戏的评价刚开始是褒贬不一,大家众说纷纭,不过这个情况在慢慢变好。大部分赞赏都集中在小岛的作品对于当今世界的反映和抨击上:这个联通着的世界越发压抑起来了。小岛在回忆中也说起儿时的记忆,小时候的他因为父母忙于工作而无人照看,“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我总感觉十分孤单。我去学校和朋友说起这件事,他们都不理解我。有时候我害怕得只想回家然后关灯呆着。我在学校有很多朋友,但是我还是如此孤单。我忍住没告诉任何人。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生病了。”在学校, 小岛总是周围同学的开心果,即便这样一位受人欢迎的学生,他还是常常感到孤独。观看《出租车司机》让小岛有了一种认同感:“某种程度上 Travis 就是我。我是日本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总以为美国人是积极向上,永远不会孤单的一类。然而这部电影打破了我对美国人的成见,在惊讶之余我也开始同情他们。得知地球上还有人和我有着一样的感受,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此小岛也想通过游戏这一载体与玩家们分享这种感受,“这就是为什么我改变了游戏里线上互动的方式,我以一种非直接的方式让玩家明白这个道理——别人留下的痕迹让你如释重负,因为从那一刻起你明白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一眼望去,游戏中最引人注目的情节还是来自小岛源于童年记忆所设计的部分。铺天盖地的焦油浪潮和体型巨大的海洋搁浅生物都来自于小岛小时候去海边的经历:“我记得我两岁的时候去海边玩,父亲从船上把我推下了海,这让我非常害怕。这种害怕感持续到了现在,哪怕我还是时不时会去海边游泳,我对浪潮和海洋生物的恐惧感还是没有改变。” 小岛在十三岁时失去了父亲,而母亲不得不承担起抚养儿子的重担。由此,小岛衍生出了一种对母亲的保护欲,而这也是他自从离开 Konami 以后成立个人工作室和开发新游戏都没有告诉她的原因。“我本来打算等我成功一点再告诉她这些的,”小岛说,“我不希望她为我担忧太多。”然而随着游戏的开发,母亲却悄然离世。“也许游戏里的某一个 BT 真的是我的父母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也能看到我和我的作品吧。”他补充说:“在你的心中,你和那些逝去的人们总是相连的,这也是 BT 具有的一种含义。”小岛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告诉母亲自己在开发《死亡搁浅》,然而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了,提起这件事时他的声音总是颤抖的。
那只猫真是太搞笑了!
正如小岛所说,虽然游戏内大部分结尾都是好结局,Norman 所经历的扣人心弦的冒险才是最感人的部分。正如游戏里越过高山才能到达目的地的 Sam,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小岛还要继续努力才能在手游充斥的游戏行业内站稳脚跟。论其根源,《合金装备》系列和如今的《死亡搁浅》无一例外表达了一种充满焦虑的斗争和对抗:不但痛苦无比还曾一度希望渺茫。这种精神也是小岛本人的最好写照:离开 Konami 的四年后,小岛以为他的职业生涯走到了尽头,却不曾想到在一次普通的线下活动中,有一百五十位粉丝在冷风中排起长队等待合照。
坐在画廊中,我们的谈话因为小岛聊起自己母亲的事而变得些许沉重,因此我们开始聊起 Norman。小岛说如果死亡搁浅有续作,那他也还是会“从零开始”。提到最近几年紧张有序的动作捕捉工作,小岛回想起自己不断穿梭洛杉矶和纽约两地的经历,期间,他和 Norman 的友情有增无减。有一天小岛受邀去 Norman 家共进晚餐,席间,Norman 的猫走进屋子,停下,开始随地呕吐起来。想到这一幕,小岛大笑着说:“那只猫真是太搞笑了!”
这也是我那天第一次看见小岛露出笑容。
-感谢阅读-
翻译:Corsiva,文森
校对:上面的
这是访谈,不是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