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就提时代,未免过于自不量力。不如从我的狭隘观察,通过几个随机案例,只看时差。
无论我们怎样去渲染现在的消息流布速度,地域之间的时代同步总有一些隔阂是抹不平的。那些隔阂不依赖于技术革新,而更像是文化鸿沟,天然的在地化的分野,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的自然选择。这也是 indienova 在许多时候想要承担桥梁的原因:桥梁总是必要的,而它也不只是 we need Chinese 那么简单。
这种隔阂有时甚至会转化为代沟与脱节,在游戏上,不如说,这也是存在的。学界的几个朋友告诉我研究方面的数据或可参考,北美流行的学术概念会在 5 年左右之后的时间在香港、台湾兴起,中间要经历 10 年之久才会成为内地人人挂在嘴边的概念。如果说,就市场而言,由于经济环境的作用,我们很难感受不到这种时差,那么,往深处说,最终决定游戏创作的技术与理念则是处处受限于此。
——别误会我,我并不指认西方赛高,哪怕只提政治正确,我也当然相信多元文化的重要。我宁愿相信,时差实际上也是来自多方,故而,“本土即是世界”反而是一种最高追求。
忽然感到,自己已经比不过中国同行
我对于那个时代的经历非常有限,一些故事都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或者读来的。第一批单机游戏光环逐渐散去之后,网络游戏以及少数外厂成了中国游戏幸存下来的坚持。在那之后,手机游戏萌芽。第一次见面,那时开始起家的开发者便和我说,在 iOS 诞生初期,还在坚持下来的团队,到现在几乎都可以活得很好。之后同样的话被不少人提过,即使市场份额并不巨大,但竞争也小,随便做做就可以赚到钱。
至今不过数年,世界天翻地覆。
既然不曾亲历,我也几乎忘了那个时代,直到最近见了当时移民北美的华裔创业者。因为一些决策上的变化,对方的思路仍然停留在那里,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少见的现象,也让我多少有些感慨。
与此同时,中国创业者的拼命与浮躁也让他们感到无法企及。
“你知道,许多人在中国做游戏不过是想要挣大钱。”
“天呐,我早就不再奢望挣大钱。我只求活下去。——这个地方太过安逸,的确也是耽误人的。”
和美国的一些联络,中间拖了又拖,事务繁杂是实情,我也没有不理解。可作为利益并不相关的中间人 H 却恨铁不成钢:“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很落后。他们不知道中国到底有多大,《王者荣耀》有多大。他们只知道自己有 3A,以为自己有凭恃。”H 长年在外,他口中的美国既有先进的工作流程,又像贾家一样面临危机。我相信二者都是真实的。
You call this ART?
我不在乎 3A,我也不在乎《王者荣耀》有多大。我的卑微理想之一是沙漠中种花,中国游戏能够多一些真正牛逼的游戏,它们独立或者不独立都没有关系,关键它们应该是那种好游戏。
虽然没有直接问他,但 Z 似乎对我的卑微理想并不以为然。
澳洲只有独立游戏,于是就不存在独立游戏。不断出现在 Gallery 之中的游戏也不必面对到底是否为艺术的定义。艺术哲学背景的 Z 见烦了所谓游戏与艺术的融合,如果艺术游戏只是艺术家自学 Unity 之后并不熟练地搭建的互动场景,那么为什么不好好做游戏呢?
我感觉这很有趣,就这样告诉 R,既然他和许多我认识的许多孩子一样想要做艺术。我有时感觉,他想做艺术,就像我想做某事一样,也与围城有关。毕竟游戏越来越不好玩了。我不觉得 Z 或者 R 谁比谁更正确,或者游戏与艺术有没有联系,应不应该有联系,我也没办法觉得。我觉得有意思的点在于:有些人见惯了想要抛弃的是另一些人能够看到新的可能。而这种差异很多时候有另一个更大的背景。
R 说:不一样吧。——我也觉得不一样。
就像我从不觉得自己身处的生态是绝对的糟糕。或者本土化某些概念是什么坏事。我总觉得我们在这个奇特的环境之中说不定能折腾出什么“艺术”。就像魔幻现实主义什么的。就像我们每天经历的一切。
我们缺乏意义感,但每个人都知道创造的价值
This is typical Chinese.
在向 V 解释中国现状的时候,这是经常被说出口的一句话,他也很快似乎明白了这句话背后丰富的含义。但是瑞典呢?就算我们联络如此频繁,V 简直成了我这两年交到的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们似乎仍然只能拼凑出瑞典的面貌。
聊到版号审核,他试图讲一个瑞典版本的审核故事给我们,那个故事之中,游戏之中唯一需要更改的是女孩角色的基础配色:不,不能是代表女性固有形象的粉色,而应该变成挑战认知的蓝色。“政府对此非常坚持。”V 说。
这种坚持在我们看来毫无必要,甚至故弄玄虚,但它强烈地代表了瑞典在文化上的倾向。
他喜欢中国,除了自己对于古老文化的向往之外,理由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喜欢这里的快速变化,喜欢 indienova 每个人至少看起来都积极努力地奋斗(天知道比起 996 的中国互联网文化我们有多么懒散),而且这种奋斗看上去是为了某些更大的图式。比之于此,瑞典所有可能的变化都已经是过去式了。这种情况让他们的生活缺乏意义感。何况瑞典冬天那么长,人人都很抑郁。与此相对,假期至上的文化或许是沟通的唯一障碍。“你们干嘛总是要休那么多假?”得知 V 来自瑞典,有过与北欧交接经验的中国开发者往往顾不上客气,劈头盖脸就要询问假期,关键时刻总是收到自动回复让人头大。
瑞典的危机更多来自于小。“我们很小,没有那么多资源可以凭恃,只有依赖创意。但就算是创意,我们也要找到为之付费的对象。”所以找到中国一点不让人惊讶,不是吗?所以看起来我们的确需要对话。
你不玩中国的大作吗?这又怎样,我也对大作一点兴趣也没有。
或许因为接触到的多是学校方面的人,我对加国的感觉非常安静。几年之前,J 的一头长发与简直神奇的 bio 就成了我生命底层的一种动力,同时作为研究者、程序员与设计师,他是若干年后我希望成为的样子。现在看他 Hangout 那端一字一句地斟酌字句,就算说到最为现实的话题也不是表达担忧而是需要解决的问题。也许学校总会有这样的人,我也因此记起曾经半夜秒回邮件的师长,还有沿路辨认植物的情境,但这种气质与截至目前我能触到的作为现实的游戏是多么不搭调啊。哪怕我已经躲到了中国游戏最不现实的层面。
他眨眨眼,同所有人一样,对中国抱有兴趣,可又难于感同身受那种氛围,简直像是隔岸观火的书生看股票,除了蹦跳的数据或者可怕的市场之外一无所知,于是中国二字本来就要把人压倒,直到聊起独立。——原来我们都不玩大作成了一个可以聊下去的基本共识,我们无比释然。
游走在蒙特利尔,仿佛生活在角色扮演游戏之中,登时理解那些游戏为什么呈现出来会是那副模样。最后的午后,我和 K 在空荡荡的教室待在一起聊天,内心安稳做小兽状。谈到对于此地的印象,我说:如果只说游戏的话,简直像是回家。就像回复 V 的简讯,我描述这里 full of weirdos,对方秒懂:It sounds like a perfect place for you. :p
如果可以纯粹而且包容。
如果游戏可以不作为标签,那么不作为标签的游戏反而就可以成为一种界定,把人聚拢在一起。
兼有 H 告诉我日本厂商的等级森严(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Y 似乎比任何人都天生自带 New Yorker 的气质,也让我看到独立作为一种文化,N 还在香港的弹丸之地做游戏相关,但可聊的内容非常之少,以至于一拖再拖,只借着零星的人与台湾保持联络,一来二去能够扯上关系的游戏领域的恐怕不如非游戏领域的多。
那么当下一刻做游戏。当下不过是模糊的时间概念,一个或许存在的标签,一个换个地方就完全不同的定语。当下没有降低任何创作的可能,也没有增加。不需要排斥当下,甚至要有几分感谢它。如果没有现在的缘起,实际也就不需要我们。
惭愧,看起来这才是真正的思想者的谈话....
先前本人总认为游戏若有一理论体系,作为形式和内容创作上的支持,才能有让所有人共同参与到这个语境里面来,大家都知道游戏该怎么样,会怎么样,未来如何,以前又如何,依次促成一套发展的记录,甚至是基础,这才应当是健康的,在此之前也时不时用偏见去认识游戏,甚至认为现在的游戏不是健康的,而是经验化的,是对当代艺术以及新媒体,交互艺术的放肆,是没有理论体系的胡闹,带着这些偏见,我以为唯一正确的就是期待一理论体系的出现....
不过终究是偏见,仔细想了想,回归谈话,回归真诚的表达和交流,回归人性化的去认识游戏,或许才是正确的。
V是不是来实习的那位233